南京大学教授莫砺锋说,读诗便是读人,阅览那些长篇短什,古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现在,这是咱们了解先民心态的最佳途径。
这个观念源于对诗的本质特征的解析。古人说“诗言志”,认为诗是抒情情感、表达志意的,那么,欲读人自可细读其诗。
也正是由于诗以言志,延伸出“赋诗言志”之风,渐至呈现“以诗选人”的状况。到了唐代,开始实行以诗赋取士之策,诗成为进身之道。在这种习尚之下,有些犯错乃至违法的人,或竟能因诗减责乃至脱罪。
这类故事许多,也很风趣,可是,从那些“以诗选人”的“选家”来看,其选人又不只是唯诗而取,垂青的还有诗外更多的东西;换句话说,他们既有文学的“诗眼”,也须具识人的“慧眼”。从辛弃疾与词人刘过的往来中,咱们就能感受到这一点。
稼轩因文识刘过
“赋诗言志”流行于春秋时期。那时候,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常引证《诗经》中的诗句来表情达意,就连诸侯国之间的往来也是如此。所以,孔子才说:“不学《诗》,无以言。”
之所以要“赋诗言志”,是由于有些工作欠好直说,经过引证诗句显得含蓄一些;还有一个原因,不引证诗而直言其事,显得缺少涵养,不符合贵族的身份定位,会被人小看或降低。孔子意味深长地说:“不学《诗》,无以言”,当然首要在于学《诗》可以“多识鸟兽草木之名”,更重要的原因恐怕仍是后者。
除了“赋诗言志”,“以诗选人”“以诗辨才”的理念也衍生出来。后世所说“以诗取人”的诗,当然不再特指《诗经》,亦不单指诗,而是包含诗词文赋乃至对联。“以诗取人”,出题者多是即兴出题,应考者亦多是即席而作。看的是临场发挥,考的是常识储藏和应变能力,取的是辞章文采和胸怀志趣。曹植的“七步诗”归于比较极点的那种了。
辛弃疾与刘过(字改之)这对老友就曾留下一段这样的逸闻。
在南宋岳飞之孙岳珂所著《桯史》中,“刘改之诗词”一则下有这样的记载:
嘉泰癸亥岁,改之在中都,时辛稼轩弃疾帅越,闻其名,遣介招之。适以事不及行,作书归辂者。因效辛体《沁园春》一词,并缄往,着笔便传神。其词曰:“斗酒彘肩,醉渡浙江,岂不快哉!被香山居士,约林和靖,与苏公等,驾勒吾回。坡谓西湖正如西子,浓抹淡妆临照台。诸人者,都掉头不管,只管传杯。白云天竺去来,图像里,峥嵘楼观开。看纵横二涧,东西水绕,两山南北,高低云堆。逋曰否则,暗香疏影,只可孤山先探梅。蓬莱阁访稼轩未晚,且此徜徉。”辛得之大喜,致馈数百千,竟邀之去。馆燕弥月,酬唱亹亹,皆似之,逾喜。垂别,赒之千缗,曰:“所认为求田资。”改之归,竟荡于酒,不问也。
这段记载的意思大致如下:公元1203年,刘过住在杭州。其时,辛弃疾正好为越地主帅,闻知其名,遂遣人延请。刘刚好有其他事脱不开身,所以亲笔写信一封让车夫捎回致意,并仿效辛词《沁园春》填词一首。辛见词大喜,对刘青眼有加,送给刘很多金钱,又邀刘至行营中,酬唱月余。刘所作词,无不似辛。接近别离时,辛又赠刘千缗,让他购置田产。刘拿去全换了酒喝,竟没购置下什么家产。
朱熹张栻说情并缺乏信
这个故事在《山房漫笔》《坚瓠集》等书中也都有记载,但又与《桯史》所记有所不同。在前两者的记载中,辛与刘的相识,并非辛闻才欲识刘,而是变成了刘自动访辛,而辛不纳;别的,还增添了朱熹、张栻等更多的相关人物和情节,看上去故事性更强。
元代蒋正子所撰《山房漫笔》中这样记载:“辛稼轩帅浙东时,晦庵南轩任仓宪使。”查阅一下辛弃疾阅历可知,彼时他当是在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慰使任上。这儿说到的晦庵是指理学我们朱熹,南轩则指另一位闻名学者张栻。南宋时,朱熹、张栻、吕祖谦被合称“东南三贤”。
此刻,刘过(字改之)进场。但情节并非如《桯史》中所说辛自动请刘,而是刘自动访辛。
刘传闻辛到浙东任职,即想登门拜访,不想被回绝。朱熹、张栻闻听此事,即为刘出主见,让他某日趁辛弃疾在家举行宴会时前往,若看门人不让进,就大声喧闹争论,如此则必定能见上辛自己。刘如其所教。当他在门口大声喧闹时,辛闻知大怒,朱、张二人即上前劝慰:“刘过也称得上一位好汉之士,并且长于写诗填词,无妨让他进来见一见。”
刘至,长揖致歉。此刻,宴会正好送上羊腰肾羹,辛即命以此为体裁赋之。由所以严冬气候,刘在外久冻不支,只好先讨杯酒喝了暖暖身子。喝酒时,手尚哆嗦,酒流到了衣服上,所以就以“流”字为韵作诗。刘随口吟道:“拔毫已付管城子,烂首曾封关内侯。身后不知身外物,也随尊酒伴风流。”辛大喜,让他也同吃这份宝贵的羹汤,至终席而去。
清代禇人获辑《坚瓠集》所记此事,大致与《山房漫笔》相同。
不过,《山房漫笔》《坚瓠集》所记的内容尽管故事性更强,更弯曲,但存在“硬伤”。例如,此事产生的1203年,辛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慰使,而张栻其实早已于1180年逝世。如此说来,张栻、朱熹为刘过出主见,并劝辛的工作,又怎可能产生?由此也可推知,《桯史》中的记载应该更可信些,别的的那些记载应该有后人演绎加工的成分。
但不管是辛自动仍是刘自动,不管有无朱、张二人参加其间,全体看来,刘过“以诗悦辛”的中心情节未变,辛弃疾“以诗取人”的中心故事未变。
知音可贵至交更难逢
在《坚瓠集》中还记载了别的一个类似的小故事,是关于李梦阳的:
李空同督学江右,终身偶有名梦阳者,唱名时,空同曰:“尔安得同我名?”出对试之,曰:“蔺相如司马相如,名相照实不相如。对佳则释汝。”生应声曰:“魏无忌长孙无忌,彼无忌此亦无忌。”空同称善,置之前列。
这个算“因对取人”,与“以诗取人”其实是一回事。
李梦阳,字天赐,又字献吉,号空同子。他是明代文学家,“前七子”的领袖人物,发起“文必秦汉,诗必盛唐”,着重复古,影响文坛习尚近一个世纪。
这个故事应该产生在李梦阳任江西提学副使期间。他的这个职务,主要是担任当地的学政,重要任务之一是选拔人才。在乡试期间,他发现有一考生与自己同名,遂出一对难之,这个上联的确奇妙,嵌入两个人名,还以“名相照实不相如”戏弄了对方一把。此考生对得也极奇妙,相同以两个人名为对,并以“彼无忌此亦无忌”反击了督学的揶揄之意。
结局大快人心。考生展示出与众不同的文采,李梦阳也确有爱才之心。终究,李梦阳不只把考生选取,并且名次放得很靠前。
与李梦阳在此事中只看文采不同,辛弃疾对刘过的垂青,固然有“闻其名”的成分,但更重要的恐怕仍是他们声气相投,皆有剧烈的爱国情怀和克复华夏的志趣。这大约也是后来二人能长时间往来,且过从甚多的主要原因。
二人志趣相同。辛弃疾自己曾向宋孝宗上《美芹十论》,洋洋洒洒,达数万言,全面论说兴复战略。刘过早年就曾上书朝廷,陈说康复华夏的战略,而他这种“不随举子纸上学《六韬》,不学腐儒写穿凿注《五经》”的特立独行,与“犹耿孤忠思报主,插天剑气夜光辉”的志气,从头到尾没有改动。
在其时“主战派”与“主和派”之争十分剧烈的状况下,辛弃疾对刘过的另眼相待,也是对自己政治建议的明显表达,强化了外界对其康复华夏志趣的认同,一起发挥着必定的社会发动效果,可以赢得更多的民众支撑。反过来说,这也会带给“主和派”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辛弃疾对待刘过优崇有加,不只视之为文学上的知音,更引认为思想上的至交。他之“慧眼”识刘过,当也有让我们经过读刘诗而识其人,从而认同和支撑“主战派”的深意在焉。(群众新闻记者 于国鹏)